新成长漫笔1162|唐春花:约定

2024-10-03 14:09:16

收到那张明信片是在一个惠风和畅的午后。

没署名,没留下任何信息,我呷了口茶,饶有兴致地打量着。白面的荷兰卡纸摸上去触感颇佳,正面是手绘的一柄长剑、一把折扇,前者仿若铿然有声,后者潇洒畅快,线条中裹着冷硬侠气,下书一行齐齐整整的瘦金体,内容瞧着很熟悉,却一时想不起来,心中顿起丝丝缕缕懊恼之意。翻至反面,只有寥寥几个字――“老师,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?我终是超过他们了。”

约定?约定……我陷入沉思。天光明亮,被玻璃窗折射成纯白的虹,温柔地亲吻纸面,竟描摹得那字迹有些流光溢彩。噢……是他!我曾经的一个学生。心情豁然开朗,我思忆往事,不禁靠在椅背上轻轻地笑了。

严某是在初三成了我的学生。他是班里出了名的“不良少年”,成绩并不好,也不守规矩,经常惹事,课没好好听,班里谁谁谁打架了,准有他的份。几位老师反复劝说,他浑然不以为意,甚至透露出一丝厌学情绪。临近中考,学校抓得紧,他却依然断断续续地倒数了好一阵子,成绩丝毫不见起色,人也整天浑浑噩噩的。其他老师对他渐渐放弃了,但我不愿,我坚信他本质不坏。终于,在离考试还剩两月的一个周末,我决定家访一趟。

“天天在家不是打游戏就是看武侠小说!”严爸爸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书柜,严某的眼中尽是不满与叛逆,不屑地说道:“我倒是觉得整日窝在书桌边无所作为,埋在书堆里当一只书虫才是最无用的,不如侠士投笔从戎来得大气。”“你!”严爸爸怒了,抬手就要打下来。我在一边见状,立刻阻拦,好声好气地宽慰他许久。

“我小时候也喜欢看武侠小说。”我转过身,拍拍严某的肩膀,笑道,不出意外看到严某愕然地抬起了头,“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,现在的莘莘学子以笔为刃、报效国家,道理是一样的啊。”严某目光闪了闪,仿佛若有所思。

那天我们就严某的学习问题谈了好一阵,临别前,我把严某单独叫到书房。

“你诚实地回答我,为什么在班里总是打架?”我端坐在严某的对面,凝视着他严某严肃地问道。他登时红了脸,静默片刻,带着几分羞赧与不甘开口道:“我实在看不惯……那些同学仗着自己成绩稍好……在老师面前装得乖巧……背地里又欺负成绩差的同学……我实在气不过……”竟有这样的事?我心中一怔。这样说来,严某是在践行自己心中的正义,就像他所热爱的武侠小说中的侠客一样行侠仗义,尽管方式不正确。所谓的“不良少年”,心中也有对正义的追求啊!

“你喜欢武侠,知道金庸和梁羽生武侠小说之约的故事吗?”他没料到我是为了这个,眼中难掩惊讶与好奇,摇了摇头。

“五十年代的时候,两位先生在《新晚报》做同事,曾经订下约定:几十年后回顾,看谁武侠小说写得好。”闻言,他诧异出声:“还有这事!”

“畏难而裹足不前,怕苦而意志不坚,岂是侠者所为?”见他断然否认,我抬手按住他的肩,“那么,我们也立下一个约定好不好?”两个月,我要他每日认真完成课业,无论再苦再累,力求挤进中游。“既然你想向那些人反击,”我面带着同盟般的笑容,对他说,“那就比他们更努力学习,用实力打败他们。”我露出狡黠的笑,“你难道怕了?”

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!”他缓缓开口,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郑重的承诺,说话的时候,脸上洋溢着飞扬的神彩。少年意气,挥斥方遒,应当如此。

出乎意料的是,严某不但信守约定,甚至用功得好像换了个人似的,下课不是在教室做作业,就是在办公室问问题。面对“冤家”的挑衅,他也低头选择忍让,背后却为了超越他们付出了更多的努力。那段时光里,我眼见着他一点点进步,那是用百分百的辛勤换来的,落到旁人眼里才成了所谓逆袭。最后,严某中考超常发挥,去了所不错的区重点学校。

我沉吟着,将明信片翻回正面,凝神去看图案下方的一行小字――“我们约定:英雄的斗志,永不放弃。”刹那间,我想起来了,这句话曾经被严某多次引用在周记里。这句话,一定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,陪伴着严某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酷暑之夜,拾万籁俱寂的星光点缀笔尖。

那个约定,我如何能忘记啊……茶冷了,淡淡的清香却顺着鼻腔涌入五脏六腑,烘得人暖意融融。师者,传道受业解惑,通过这样一个约定建立起师生间的良好关系,敦促他奋发学习,在人生关键转折点有进步,是为人师的职责,亦是为人师的骄傲。严某同学就是我的骄傲,我也坚信,他的坚持和正义感能够使他迎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一天――因为这是我们的约定,而君子一诺千金。思及此,我的心畅快起来,不由得绽放出一个笑容。彼时,我将在灯火阑珊处,静候桃李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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