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学中,最令我难忘的,是表姐李红。
孩提时代,大约五、六岁的时候,姥姥想我了,舅舅便把我和母亲接过去。在和表兄表姐妹们玩到日头落山之后,我却怎么也不肯住下。无论大人们怎么劝说,我是一个念头地哭着要回自己家的土炕上睡觉。大人们没法了,正欲收拾东西送我回家。这时,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跑进姥姥家,只见她扎着二把小羊角,天真地笑着,把一把美丽多彩的鹅卵石送给了我,在说了一句“明天跟我玩好吗?”之后,便蹦跳着飞出姥姥家。或许是鹅卵石的诱惑力太大了,在姥姥家昏暗的煤油灯下,我竟搂着鹅卵石睡着了。那一夜,我睡得很香,是否做过美梦已经模糊了,但我清楚地记住了:姥姥家的隔壁,有一个叫李红的漂亮小姑娘,她说她有好多好看的鹅卵石……
后来我才知道,李红原来是个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姑娘,跟姥姥家并无血缘关系,只是因为出生时辰比我早些,才被大人们硬定为我的表姐罢了。但不曾想,这一“定性”竟一下子改变了我的性格,让一向爱惹事生非的我也学着表姐的样子,变得懂事起来……
从此,我变得爱到姥姥家住起来,但生活的劳顿总是让我大多时候只能看着大人们的忙碌苦等。之后,小学的童稚更是转瞬即过。我记得,能够跟表姐一起比试着背诵课文,是我那时的最大享受。升入初中之后,我俩是在同一所联合中学,我在三班,她在一班。第一个学期下来之后,我除了吃了许多姥姥托她带给我的鸡蛋、甜瓜之外,最大的收获竟是我俩分别在期末考试中考了一班和三班的第一名。那是79年的一个漫山飘着雪花的冬天,我俩都戴着大红花,走在了敲锣打鼓的报喜队伍的最前面。望着乡亲们一张张羡慕的笑脸,或许,从那时起,我就开始读懂了邓小平理论的历史变迁……
之后,县里为了提高教学质量,硬是用“抓阄”的方式把我们这帮孩子分成了三年制和二年制初中班。李红抓到了二年制,她被送到更远的县城读书了,我却被留在了老家土庄读三年班。从此,随着高中二、三年制的继续顺延,我俩的差距竟变成了二年。当李红在曲阜师范学院物理系读大学三年级的时候,我才蹒跚着踏进了那片曾养育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教育家的土地……
共读大学的时候,血气方刚的我为了实现自己预定的学习目标,拼命地跑图书馆、做读书笔记,挑灯夜战是我那时的真实写照。有时候,表姐打好饭,竟能在学生食堂里等我等上一个多小时……。二年的同学时光很快就要过去,表姐就要大学毕业了。但即使是我俩已经受到了许多人钦羡的目光,我竟然还没能读懂表姐那双美丽的眼睛。已是大姑娘的庄重表姐,在我的心里或许还是那个送我鹅卵石的天真姑娘。就在填报分配志愿的前一天晚上,表姐穿了一身对襟的村姑服装,约我来到曲阜阙里街旁,坐着午马寺沿街的小凳,她断断续续地对我讲:她就要大学毕业了……她已经决定去艰苦的西藏……作为学校的学习尖子,她觉得贡献于一个落后地区的基础教育更为重要……她还盼着,二年以后,在布达拉宫,也能见到我光荣进藏……
我那时最希望能够创造陈景润般的辉煌,我又真的不愿意离开庄重、美丽、聪颖的表姐。在一种不断潜长的友谊中,我做了答应表姐也去西藏的肯定……
之后的二年里,在西藏阿里地区的最偏远中学,表姐每周教授30多节课地等着我。她那隽秀的字里行间,除了关心我、跟我探讨一些学习、工作上的事情,我还读懂了表姐那双美丽的眼睛……
88年盛夏,由于种种原因,我却没能走近那座神秘的布达拉宫。作为西藏自治区的优秀青年教师,虽然表姐在师大的优秀毕业生汇报会上那么动情和自豪,但她此时已经欺骗不了我,我看懂了她那遗憾和无奈的心灵……
表姐只好只身回藏了,我被分配到胜利油田。但我的第一封信还没能从遥远的高原雪域带回表姐的最新期待,却收到了来自西藏的加急电报――西藏的分裂暴乱分子,把去学生家家访后正走在回宿舍路上的表姐活活砍死……
噩耗传来,我声泪俱下,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希望。爱我的表姐,更是我的真爱。她是那么痴情地盼着我俩共同教书西藏的明天,她是那么真情地盼着西藏能够从教育开始走向富强。可她,竟这么无辜地走了……
如今十几年过去了,表姐的音容笑貌一直铭记在我的脑海里,她连同布达拉宫一起,鞭策着我从一名教师、班主任做起,成长为一名优秀教师、教学能手和双文明先进职工……
又到盛夏的流火季节了,望着祖国的西南方,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:表姐李红,安息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