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5年我在峄县中学初中毕业时本校还没有高中部,想升学只好就近报考滕县中学(一年后改为滕县一中),当年只有梁学仁、梁学俭、孙孝恩和我四人被录取,可见考进滕中当时已不算容易。我们为高中第三届。
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在外独立生活,才一个来月就想家了,熬到国庆三天假,家住枣庄镇的几位高年级同学准备步行回家,他们初中就在滕中就读,回家路熟,步行为的是省路费,但要走130多里的路。班主任杨流勋老师因见我身体矮小,峄城又比枣庄远30里路,所以没批准,可我思家心切,杨老师只好放了,这是我平生最长距离的一次步行,真正体验了走跋涉的艰苦。下午出发,夜深了走到一个大山口,远近都漆黑一片,大山像压在头顶,阴森森的山里似乎传来狼的嚎叫声,大家都紧张起来,互相催着快走。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,很快我累得实在跟不上趟了,高三班大个子李思恩同学只好背了我一程。赶出了山峪,到达枣庄已过半夜,大家都到家了,我还有三十多里,已是又累又乏又困,边走边瞌睡,走着走着会不由自主地歪向路边,赶到家时已是黎明时分。
三年滕县学习生活舒适无忧,伙食费每月七元,家里按时寄来。高中时虽不十分刻苦,但已知道用功,家里比较满意。物理老师赵可夫经常会设置些课堂讨论,启发同学开展辩论,他很喜欢我同他争辩,曾给我起了个外号“小达尔文”,并讲了件达尔文轶事,情节已不记得了。他是学生物的,取此外号以戏谑吧,赵老师后调入山东大学成了生物系名教授。临近毕业,化学老师韩月贞也挺喜欢我,她又是我们的班主任,鼓励我报考山大化学系,说未来是塑料制品的世界,学化工最好。当时我的理想是当工程师,受她的影响,高考第一志愿就报了山大化学系并被录取,这是后话。
其实滕县一中多位老师都是很棒的。代数老师李书东,上课经常只带一本备课笔记,课本不一定拿,边讲边从黑板左上角开始板书,一排排整齐的推导加上循循的讲解,大家听得入神,课堂上他很少擦黑板,即使擦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,等到最后他在黑板右上角预留下课后作业之后,差不多下课铃便要响了,留下条理分明的整一黑板板书,很受同学崇拜。后调来的语文老师陈中如,花白头发,胖而魁武的一尊老夫子模样。最后一次见到陈老师是1958年夏,我已被山大录取,赴青岛前先到滕中,看见陈老师头顶一顶大防护帆布帽,弯腰冒着熊熊焦火正用钢钎捅着小土高炉,参加全民大炼钢铁。陈老师来之前,语文老师是黄用本老师,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,朗读课文时常会摇动全身,一幅十分投入而自我陶醉的模样。至今仍记得他大幅度地摇动,全身心投入朗读魏巍《谁是最可爱的人》的情景;而每当下课班长喊号全班起立时,黄老师必躬身恭敬还礼,口中定念:“自由活动!自由活动!”同学都很喜爱。
平面几何老师杨洪九,年近六十的老人,讲话幽默风趣,黑板上徒手粉笔画圆是一绝技,挥动教杆讲课讲到高兴处会忽然来个侧步舞蹈式垫步动作,可爱。记得一次上课老人家带了条长长的红头绳,开讲之前双手挥动头绳踏着舞步在讲台上来回舞蹈一翻,要我们注意红头绳空中飘动的样子,原来他上课要讲轨迹曲线了,课堂气氛十分活跃。还有教人体解剖生理学的孙继孟老师,曾带领我们几个同学挖了校后院操场西北角一无主坟头,收取白骨,处理后制成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标本教具,至今仍记得他手提着骷髅人头上课的情景。他和教平面几何的老师夏应华都是文艺上的活跃人物,当时滕中文艺活动水平十分了得,师生共同排演曹禺大型话剧《北京人》,在县城公演,轰动四方,他们都是主要演员。
还有在宋传忍、朱绮老师指导下滕中体育甚强,宋、朱都曾是运动员,朱绮老师自任中锋及教练的滕中篮球队打遍滕县无敌手,曾参加省级联赛取得好成绩,周末常在校前院土篮球场同2803部队等强队比赛,球迷粉丝众多,场面热烈。我班胥振环、卢胜奎同为主力队员。还有我班王兆祥的单杠大回环,双杠腾跃等高难度动作惊险刺激,亦为一绝。
高中阶段伙食不错,我开始喜欢运动,身体好,可就是身高不大见长,小个子,同学送个外号“一号”,一直叫到毕业,因为每次班上按高矮排座位,我总排第一。另外校园房屋编号,厕所编为一号,上厕所叫“上一号”,也有取谑的成分,没料想后来到了南京竟忽然长高了。
我们班三位女生中修先藩同学个子最高,年龄最大,校学生广播站广播员,性格开朗,为人爽快,喜欢同我、王泽敬等几个小个子弟弟们交往,却又老嫌我们本地话太侉(她是东北人),便要我们跟她学普通话的发音,于是便随她说上了“洋调”,不觉慢慢普通话竟上路了,此无心插柳之举,对我以后做教师帮助甚大,要知道在南京如用山东话上课学生会不适应的。
初到滕中时教室还没通电,晚自习仍用大汽灯,一年后暑假返回,见教室吊装好了四个大灯泡,通电了。全城供电靠一台柴油发电机,但工厂还用不上电,像城北的生产农用抽水机和水车的滕县机械厂,学校组织我们去参观时看到的仍是一幅瓦特时代的景象,挺大的车间里各式机床排成两排,每台机器上都吊着一副宽宽长长的传动皮带,向上连到房梁下一根贯穿整个车间的主传动大轴上,机器皆靠此轴皮带而取得动力,大传动主轴则通过隔壁一台燃煤的蒸汽机来驱动,是工厂唯一的动力来源。整个大厂房里只见皮带上下翻飞,哗啦哗啦一片,煞是壮观。
滕中时曾参加学生航模小组,用泡桐木条做飞机模型,做模型最难的是用锉刀砂纸磨制螺旋桨,花了不少时间做成的橡皮筋驱动小飞机就是飞不远,人工助跑也只能飞很短距离,不料想后来飞行控制实验竟成了我终生从事的一项事业。
“同学们大家起来,担负起天下的兴亡!…… 我们今天是桃李粉芳,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!…… ”
当时全国都在鼓足干劲、力争上游、热火朝天地“大跃进”,我们也意气风发地从母校毕业了。
1958年我被山东大学化学系录取,当时山大还在青岛。一个月后,一纸调令转学到了南京航空学院,是作为省派代训生送来的。毕业后本应返回山东从事民航事业,五年后却又统一分配留校做了教师,从此落户南京。55年过去了,母校培育的恩情、老师们的音容笑貌,始终萦绕在心里,永远不会忘怀。